《分歧結局》The Hanged Man
無處可逃、她唯一的出路是通往頂樓的樓梯。儘管這是條死路。
心臟劇烈跳動幾乎要衝出胸口的疼,她喘不過氣地大口張嘴呼吸,卻因吸進惡臭而作嘔。如腐泥夾雜著潮濕的味道令人不適、有種被掩埋在土裡的窒息感──或許是死亡的氣味?她摀住嘴,一步步往階梯上跑。身上的制服幾乎被激烈奔跑留下的汗水所浸透,但身後傳來的笑聲讓她不敢稍作歇息,也沒勇氣回頭查看,她只能沒命地向前逃。
只有六層樓高的公寓,狹長的樓梯卻彷彿永無止盡,她已不曉得自己拐過多少彎、又經過多少樓層,只知道一路上空無一人,任憑自己叫喊也無人應答。階梯上孤單地迴盪著她自己急促的腳步聲。然而那令她戰慄的是孩子們的玩鬧聲仍不時在後頭不遠處響起,好似在玩抓迷藏般發現了她,便嘻笑著追逐她,不停嚷著:「找到妳了!找到妳了!」
在望見頂樓的門時,她慌亂地加快速度,用力撞開未上鎖的破舊鐵門,疾奔出去。踏出門檻的剎那,原先樓梯間死寂的沉重一下子被熟悉的城市喧鬧所掩過。月明依舊、街上燈火通明、入夜仍沸騰著人聲車聲,她稍稍定下心來,有種從噩夢回到現實的安心感。
也因此在聽到後方的叫喚時,她習慣性地轉頭了。
「陪我們玩嘛──」
一回頭,腐敗的氣味直衝腦門而來,她不禁被薰得一陣暈眩。但右肩一沉讓她回過神來,雙眼正好對上趴在自己肩膀一雙無神茫然的眼瞳,她圓睜了雙眼,一瞬間心跳近乎止息。那雙眼分明是空洞的,卻又令人難以忽視的直覺在盯著自己看,盯的她發毛。她連聲尖叫想甩開身上的黑影,卻怎樣也擺脫不了,從手掌順著手臂竄上的冰寒讓皮膚起了疙瘩,她這才注意到原先以為是路燈照射下的建築陰影,如今也蠢蠢欲動著,朝她竄來。
多隻小手正拉扯她的手臂與衣角,她更加驚懼地掙扎,但卻不敵他們的力道。如被繩索綑綁,她動彈不得,過度的拉扯反而使得一個個紅色的小手印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浮現。
來路已被無數如孩童般的黑影所擋,他們模糊的面龐上只有極為詭譎的笑容清晰可見,一個個天真且孩子氣地吵鬧要她加入他們的遊戲。
「我才不……」
忽然,困住她的力道像是惡作劇般倏地放開,她措手不及,一個踉蹌往後跌,竟摔出後方的女兒牆,直直往下墜,她的世界剎時整個顛倒。
無所依憑的恐懼吞噬了她所有思緒,面臨死亡的她瘋狂地尖叫、亂揮舞手腳,試圖抓住什麼穩住自己,卻終究止不住身軀急速下墜,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逐漸接近下方深紅石磚地面。
似是已過一世,又似是僅在一瞬。
一雙小巧粉嫩的手牽住了她冰冷的雙手,下墜的速度減緩了,小小的手心傳來暖人如陽光的溫度,讓她心神漸漸安定下來。
在顛倒的城市裡,只有眼前牽著她雙手的男孩是正立的。
可說是男孩,那一雙溫柔凝睇她的眸子又顯得太過蒼老而滄桑。一旁商家裝設的霓虹燈的光投在男孩臉上,好似抹去了男孩五官,她看不清楚男孩的樣貌。到底是稚嫩的臉龐又或是年邁的面容?她眼中只剩模糊的輪廓。
「你是誰?」
隨著意識逐漸渙散,一陣睏意襲來,她感受到腳尖觸及地面,與此同時,身子不受控制地軟倒在冰涼的石磚地上,她微微抬起頭試著睜開眼看清男孩的樣貌,眼皮卻仍是重重下沉。在模糊不清的視線裡,只見男孩悠然一笑,輕聲答道。
「莫問。」
❃❃❃❃❃
「畢業後有什麼打算嗎?」
正高興聊天的當下,友人突如其來的問題令男孩怔愣。
「環遊世界,邊接委託邊遊玩。不過這只是夢想啦,還不曉得有沒有辦法實現。」從八歲那年至今從未變過的臉蛋揚起了燦爛的笑容,看不出是開玩笑亦或認真的回答。
「這夢想聽起來還真棒,邊工作邊玩……祝你如願了!」
男孩笑而不語。
其實他最想做的是回到那熱鬧非凡的家種田,但這長不大的樣貌遲早會為他惹來麻煩……
畢業後,男孩果真如他所說,環遊世界去了。他鮮少在同一個地方停留,如候鳥不斷走走停停。
「你不打算回家鄉了?」男孩的使魔見不慣主人這形同自我流放的舉動,忍不住勸道。
他微笑搖頭。「莫問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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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的結尾總是這樣,超出平凡人所能理解的事實,是不會有人相信的,只會惹來質疑。
墜樓後卻毫髮無傷的女學生說,她被一群像孩童的厲鬼追殺,墜樓時看見了一名男孩從天而降,還救了她。但眾人並不相信這番天馬行空的說詞,在多次詢問下,連女學生也開始懷疑自己,最後改口說是原先在房內睡覺,醒來後發現自己竟倒在街道上。
「嗯,原來是夢遊症。」
「幸好昨天我把機車停外面,讓妳正好有機車座墊做緩衝,要不然妳可就摔傷了。」
安上一個自己聽得懂的名詞、一個微乎其微的幸運,讓這匪夷所思的事終於獲得合理解釋,員警與街坊鄰居們這才相信女學生的話,紛紛將此事當作茶餘飯後的消遣談論著。
過沒多久,這事也就淡下去了。
人總是健忘的。
但男孩並不在意,自始自終他都是淡笑瞅著這冷漠世間。
被人遺忘也好、逆天而行也罷,他只是想為這世間多做些什麼。
既然他無法去擁有平凡生活,那他願意去守護讓其他人保有。